腐朽与神奇
沿着漕溪路，从空中到地面，扑进耳鼓的，全是车辆的喧嚣和人声的嘈杂。高擎在头顶的高架桥，不仅压抑着人们的心情，桥面发出的震动，让人的心跳也跟着加速。两边的商店，睁着妖冶的媚眼，向行人送着暧昧的秋波。在繁华的城市中最繁华的地段溜达，除非你心静如水，否则是需要很强的定力的。
一个秋高气爽的上午，医院体检出来，怀着闲适的心态，想逛一会大街。走不几步便浑身困倦，腰酸背痛，兴趣索然。一抬头，看见旁边一座白墙青瓦、飞檐翘角的两层小楼，很是清新别致，原来是漕溪公园。我大为欢喜，心情就像三伏天里有人送来冰水一般。
一进园门，扇面形绿地徐徐展开。那草平如绒毡，嫩如春苗，闪着醉人的光泽。正对门口，数簇小花，如众星拱月般环绕着三株巨型花朵，张开红艳艳的脸庞，笑迎宾客。两侧的小路，如飘带般伸向密林深处。
绿树掩映中，有一条红色的长廊，曲曲弯弯，通向一座四角方亭。我看看路牌，是通向睡莲池的去处。往左一拐，直奔长廊。长廊贴着湖边，穿过东侧湖心的亭子，直通对岸。可以听到脚下潺潺的流水声。亭子攒尖顶，飞檐像鸟的翅膀，伸展到极限。黑褐色的筒瓦，像刚油漆过一般，在阳光下闪着亮光。凭栏观望，并没见到睡莲，只一池碧翠卧在脚下。
这是一个完全没有规则的池子：曲曲弯弯，高高低低，凸凸凹凹，随心所欲。各种姿态的太湖石，或紧凑，或松散，或叠加，绕着水面，更是让这种状态发挥到极致。它们永远呈现那灰白相间的古朴色调，展示其素雅和柔美，各种奇特的造型，让人产生丰富的想象。杂木和花草，恰到好处地点缀在石缝中、岩壁上，像是给池塘镶了一道美丽的花边。
没有风，小小一湖池水，显得非常安静。树木的影子，清晰倒映在水中，现出深广的层次。鱼儿不甘寂寞，吐出一串串泡泡，荡出一圈圈涟漪，交织在一起，生成微微细波，把这些倒影，模糊出抽象的形态:褐色的枝桠被拉出了蛤蟆镜里的模样，扭曲得奇形怪状；绿叶像从地底深处不断涌出的波涛。
阳光掠过亭子的尖顶，投在水面的一角，直射进湖底的水草中。有小鱼升了上来，浮在水面，半天也不见摇一下尾巴。几条金鱼不知从哪里游来，像飘过来一团彩色的浓云。一片发黄的树叶落下，砸在面前，也丝毫引不起它们惊慌。一只黑色的小鸟轻掠过水面，又迅速拉升，直射向绿叶丛中。那隐秘深处，似有千万只鸟儿，以婉转的鸣唱欢迎它的加入。
两块太湖石，依次躺在水边，既明亮又温暖。一只乌龟卧在上面，向天空斜伸着脖子，侧着脑袋，小眼像宝石一样发亮。可以看出，它一边享受着日光浴，一边还保持着高度的警觉。另一只小乌龟，正往这边游来，背上有甲骨文一样的图案。一只蜻蜓稳稳落在上面，让它眼睛里露出欣喜和惬意。它想学着妈妈的样子，攀爬上石头，却“扑通”掉进水里。蜻蜓飞跑了。妈妈看也不看一下。它好不容易爬上去，学着妈妈的样子，开启日光浴模式，碰上游人凑前拍照，又一骨碌翻进水里。妈妈的稳重，让小龟感到惭愧，等游人散去，再次爬上岩石，学着妈妈，把懦弱的天性来个彻底凉晒。起一阵风，送来街头的声浪，随即被绿树反射回去。我走出亭子，选一块石头坐下发呆，很久才起身离开。
靠近公园东面小道，两边密密的灌木，好奇地向路上探着脑袋。高大的乔木，霸道地遮蔽了头顶上的天空。久居闹市，这清新的空气，平静、安宁的景色，一下子深入到疲惫的心灵，我感到说不出的欢快和喜悦，似乎旧日的烦恼和忧愁、伤痕和痛苦，被漂洗得干干净净，一种从未有过的生存状态，正悄悄在心中酝酿。
园子东南角，一片茂密的竹林，点缀在一处小院的门前。房舍白墙黛瓦，砖雕镂窗，极具江南风格。院门半掩，隐隐看到有花卉在伸展着枝条。竹影摇曳，花香微微，好一个神仙居住的福地！能有此资格，不知得修炼成什么样的道业。
转而向西，忽现一处地方，树木退去，巨石登场:石头堆成的圆形基座上，几尊造型奇特的太湖石，高居其上。正中两尊，如牛郎织女般深情对望，其他如妖魔怪兽，张牙舞爪。朵朵红花环绕着它们。沿阶草又沿着基座镶了一圈翠边。自然之石呈现出的魅力，园林人的独特创意，让我暗暗称奇。它的周边，又连着大片的百年古树。巨柏森森，香樟巍巍，核桃树斑驳。株株树皮皴裂，青苔密布，枝柯交错，从下面只看到点点的阳光和隔开的天幕。仿佛这枝和叶才是天空，那光和云是它织出的图案。它们相互映照、相互交融，各自独立又连成一体，巧夺天工又纯朴自然，让我叹为观止。
紧贴着漕溪路的边缘，是人工开挖的沟壑。从岸边到沟底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太湖石。这些石头，个个精挑细选，形态生动，像一只只稀奇的动物，对着水面搔首弄姿。数丈处，横跨石桥，有亭翼然。靠路一侧，矗立着一排香樟，挽着臂膀，试图扎一道清静的篱笆。内侧一段紫藤长廊，里面摆着长椅。茂密的枝叶，把顶棚织得严严实实。坐在那里，可以一边欣赏着溪水，一边感受着绿荫和凉风带来的惬意。长廊转角，前立白墙，中开圆洞，透出一株生气勃勃的核桃树，颇具诗情画意，让我一下子感受到艺术的气息。可惜廊下有一男性游客，全没有理会造园者的用心，躺在椅子上，鼾声如雷。
就近看桥上亭子，六角飞檐，隆脊碧琉，攒尖顶是一青色圆球置白莲花瓣之上，上下一体，做工精细。飞檐和瓦槽里，有瘦弱的青草。青色柱子有风化的痕迹。看那上面的对联，黑底金字，像是名人所写:积德不倾择交不败；读书不贱守田不饥。横匾写“倚望亭”三字。柔柳拂水，鹅戏石间，从亭上眺望，正觉有趣，忽闻有声音从绿丛中传来。只见一长裙少女，端坐石上，手擎葫芦丝，旁若无人地吹奏，如丝如缕、如泣如诉，动人心魄。我听得傻了，见周围再无别人，恐怕尴尬，忙匆匆逃离。
东侧又有一亭，拦着去路，与桥上亭子遥遥相对。看这亭子，亭台高筑、柱绕朱丹、檐翘飞角，竟用上了黄色琉璃瓦，攒尖顶置八角青石基座，托着八棱石柱，富丽堂皇，高贵典雅。亭中一龟趺，驼着一块石碑。我心生疑惑，看碑文和横额，知道是为龙子赑屃建的亭子，对联写得好生奇怪:读书好营商好效好便好；创业难守成难知难不难。想赑屃如果有知，一定也会诺诺称是。两棵重阳木，列于两侧，高大粗壮，威风凛凛，陪这亭子已有些年头。看旁边石牌，原来是一级保护名木。让它们来守护，也算得上是好马配好鞍。
园子中心地带，是一个供游园者休憩的广场。古木掩映下，一侧红瓦白墙长廊，格外引人注目:起承转合，逶迤连绵，黑边透窗，形状各异，深得建筑精髓。廊上悬挂名人字画，让大家游玩之余，还能熏一下艺术之风，不亦乐哉！此时正午已过，余热犹在，秋蝉焦躁，逡巡其中，觉墨香习习，润我心田，竟不觉劳累，忘记饥饿。长廊边有牡丹园，据说培植有60个品种的牡丹。盛开季节的景象，又该增添什么样的乐趣？
这样想着，眼光瞥见了介绍公园的内容，不禁“呀”了一声。那上面写着，漕溪公园前身，是解放前上海一棉布商祖茔。
杨震，男，河南新蔡人。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，驻马店作家协会理事，新蔡县作家协会副主席。近年来，在省级文学刊物发表小说、诗歌、散文多篇。出版诗集《穿越黑色的走廊》。
（来源：天津散文）